姓 名:張火木
祖 父:張朱計
父 親:張進金
母 親:張翁芹菜
出生年:1955年
出生地:金寧鄉下堡
現居:新北市汐止區
經歷:
教育部專任秘書
實踐專校講師
實踐大學課外活動組組長
博雅學部專任副教授42年退休
現職:金門縣文史工作協會第六屆理事長、專職寫作
著作:
料羅村史:行過千帆見證歷史
金門學叢書:金門古今戰史
先行的蹄聲:小三通新絲路
金門古寧頭戰役60周年紀念專輯(合著)
金湖地區戰地史蹟彙編
金門鄉情語錄
八二三烽火遊子(主編)
英雄島‧金馬將軍錄(主編)
謝東閔傳……等
1955年農曆7月13日,盤山下堡翁贊商、翁贊榮洋樓旁的草寮,大家忙前忙後,屋內傳來陣陣產婦的喊聲,張朱計與張進金在外著急不已,原來草寮內的是張進金的妻子張翁芹菜在生產,而張朱計是張火木的祖父,張家父子還有另一個的身分,就是揚名惠安與金門的朱計師團隊,朱計師在當時是傳統閩南式建築泥作的大師傅。
正當張家父子緊張不已時,忽然一聲嬰兒響亮的啼聲,從草寮內傳出來,產婆笑著跑出來對著張朱計說:「恭喜、恭喜,是搭ㄅㄡ(金門話:男生的意思)!」朱計師一聽,心中一塊大石落下,喜悅湧上心頭,這是他的長孫,張家終於後繼有人了。
而張進金急忙想看到妻兒,產婆明白初當人父的喜悅,便叫人快點收拾,並且密封好窗戶,跟張進金叮嚀產後需要注意的事項,便先讓他進去探望妻兒。
此時朱計師塞給產婆一個厚厚紅包,以表謝意,感謝產婆讓張家的長孫,終於平安順利的誕生了。
張朱計是大陸惠安縣東嶺下坑尾村的人,一家三代到他,都是閩南建築的泥匠師傅,常往來惠安與金門兩地,後期因為金門是僑鄉建案較多,長年在金門從事修建閩南式的建築,而妻子張莊粉與次子張舜法,留在惠安守住祖業,他們父子每年往返金、惠兩地,逢年過節才回去與妻兒團聚。
本就是分隔兩地的艱辛,沒想到1949年10月古寧頭大戰爆發,兩岸航運交通就此天人永隔,妻兒音訊全無。烽火連天的歲月,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順利在金門落地生養下一代。
1955年農曆7月中元節前夕,張家終於喜獲長孫,張朱計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他無愧張家祖先了,現在心中唯一的盼望,就是希望能早日兩岸和平,他可以回惠安去找妻兒。
而那響亮哭聲的主角,就是張火木,張朱計此時不會知道,他的長孫後來會用家族的本業,努力賺錢讀書成為一名大學副教授;張進金應該也沒有想到,他懷抱中的男兒,未來將兄代父職,協助六位弟妹一一成家立業,產婆也沒有料到這位男嬰成年後,將與許多文史工者,一起推動金門村史的書寫,記錄起金門聚落的興衰,這一些都是後話。
張火木出生後不久,張家遷居料羅姑婆家,1957年,張翁芹菜又為張家添了一名千金,本該是和樂安康的家庭,但此時爆發了「八二三砲戰」,金門島上一片烽火狼籍,此時張火木才三歲,在家人的護佑下,慶幸能平安渡過砲彈襲擊。
砲戰後,張家為求家人安全,再次舉家遷往西埔村,從此一住就是十餘年,西埔聚落是一個純樸的小農村,約有十餘戶人家,人丁最盛時也不滿百人,民情淳厚,農耕打漁為生。平日裡鄰家雞犬相聞,和睦相處。斜陽西下,三、五老農耕罷,牽牛歸來。夏天的清晨,老少五、六人結伴到海邊「牽罟」。
若是知足常樂之人,住在此村落,或可比喻作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然而張朱計與張進金因為思念故鄉懷念親人,常以「過路魚」自我譬喻,從未作長久定居的打算,所以一直沒有在金門就地置產,一家借住呂振南的舊屋,一心一意等待著兩岸時局太平,能回到惠安老家。
光陰荏苒,張火木六位弟妹們相繼出生,張朱計、張進金以純熟的泥水工藝聞名全金門,而「朱計師」在浯島響起,享譽「金門山」各角落,有名的大小廟宇與大厝,均是其傑作,其中又以「城隍廟」最具代表作。且張朱計又因平日待人誠懇,為人忠厚,熱心濟助別人,很得鄰里鄉親的敬佩。
1964年12月底,張朱計因氣喘舊疾加上工作辛勞,不幸逝世,張進金喪父,頓成孤子,悲傷中將其父親引葬金湖鎮公墓,發喪之日親朋好友相送不絕於路。當時,張火木就讀於「柏村國民小學」三年級,在他年幼的心靈中,已初嚐失去親人悲傷的滋味。
張進金在守孝一個月後,不得不為全家生活而外出工作,獨立支撐起全家人的生計。由於食指增多,生活負擔日重,終年辛苦,毫無怨言,不以自己不識字而自限,且積極鼓勵子女求學上進。不知多少個更深人靜的夜裡,獨自陷入沉思,其頭上白髮、額前皺紋,一夜之間不知增加了多少。
1968年6月,張火木小學畢業,適逢第一屆延長九年國民義務教育,直升初中,身為家中長子的張火木,日漸懂事,農村的耕作生活與泥工世家的陶冶,養成他十分勤快的好習慣,三年國中的生活,學習獨立自強,日子平靜而順利。
1974年6月,金門高中畢業時,以張火木的高中成績,當年是可以保送軍校或警官學校,但是由於近視的緣故,無法順利投身軍旅,故高中畢業後,張火木帶著父母殷切的期望,來台參加聯考,果然不負父母與師長的期望,順利考上東吳大學。
張火木回想起,緩緩說道:「我會考上歷史系,早在填寫志願時就早已註定,第一志願是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歷史系,最後因數學只考8分,因此被分發到私立東吳大學,印像中好像是384分,歷史系只招收一班50人,沒有在前十名,也沒有在最後十名!
大學聯考隔日,我人就到中壢工業區YKK拉鍊工廠蓋廠房,當模板小工,日薪150元,尚須負責採買及煮三餐,給十幾位工班師傅們吃,至八月中旬因需要參加大專兵受訓,前後工作了45天,期間從未放假休息,緊接就上成功嶺參加大專兵受訓!
在成功嶺受訓前後四週,我整整長胖了5公斤,那一段金門好漢上成功嶺的日子,比起工地的辛勞,真的是太幸福了!因為在金門高中的軍訓教育,還有在金門當國民兵的基礎訓練,讓我成為全連最優秀的實習排長,從掌連旗,到喊口令出操等內務檢查,都是最有精神的大專兵!
下成功嶺時,扣除班長代付的照片費用,身上大約只剩350元,要面對的是馬上就要開學的學雜費,依稀記得領到整個暑假打工的錢,還不到6000元,1974年10月中旬,私立東吳大學的學雜費是6000餘元,若含住校、制服等雜支,至少需要10000元,才能順利住進男二舍,我從郵局領了唯一家裡寄來的匯票,面額是2000元,當然遠遠不夠! 而這張匯票,也是此後四年八學期,唯一的一張!
一度我曾向在松山聯合報後方的打工的案場,三棟即將交屋,住在七樓之一的歸台老華僑,當下鼓起人生最大勇氣,開口要借3000元;只因老華僑是最早交屋,交屋前相關清潔工作及全程屋內各項修繕,都是我的服務項目,我以為我們交情足夠!
其實當天我領受到此生最珍貴的禮物,老華僑看著我忍住了眼淚,卻說了一句:「大丈夫要能伸能屈!」當然在此前他說:「不方便!」我當時連電梯都沒坐就直奔下一樓!
談起這段回憶,張火木雖然是笑著說,但是從言語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緒浮動,也就因為這一件事件,讓他在大學四年重拾祖傳傳統手藝,效法其父親終年勞苦精神與做工的毅力,開始踏著勤快的腳步,在台北各大建築工地,謀得各種工讀機會。
從模板、泥水小工,到清潔油漆包工,張火木無一不身歷其境,深嚐箇中三昧-「酸、苦、辣」。雖是汗流浹背滿臉灰土,也掩不住其熾熱的活力,每天清晨起來第一念頭、就是如何再多賺一天的工資,來湊足每學期龐大的學費與弟妹的生活費。
這一切的艱辛,促使張火木成長得更快,但上蒼似乎為了要更加磨練其心智。在大三下學期時,得知父親身體不適,但仍間斷地在做工,雖一面輾轉檢查,在金門拖延整整半年,尚不得知真正的病因?
此時張火木自知養己之力尚不足,又怎可能擔負起替父親龐大的醫藥費用,但是聽聞父親病情日漸加劇,就一面寫信要求父親儘速來台治療,一面在內心盤算如何解決這件大事。當「三總」通知他,去取從金門尚義醫院寄來的切片化驗結果,才知病因是鼻咽癌三期。
張火木回憶起這一段,他的腦海中很清楚記得那是1977年的2月裡的某一天,他從羅斯福路回到士林雙溪公園的住處,這是他一生中最沉重而漫長的一段路,因吃驚而感到慌亂,因憤恨而自怨自艾,又想跪下來求人,但應該去找誰呢?想去求神拜佛,又明知那是於事無補。
數日後,張進金終於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臺北,張火木迎門相見的,不在是熟悉的父親。而是父親那飽經風霜消瘦的臉,為了不讓父親擔心,不得不忍住滿眶的淚水,跟父親介紹周圍的環境,安頓好父親後,就回到學校上課。
回到課堂上,張火木已無法專心上課,腦海裡不時浮起朱自清描寫他父親的〈背影〉,是滿腹的悲憤辛酸與不敢想像的心情!
所謂:「天助自助者」,正當張火木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幸得鄰居指引,求得「榮總」的義診醫療單,立即開始載父延醫,每天騎著工地主任送的「三陽八十機車」,奔走於松山工地、士林東吳「溪城」與石牌榮總。
在一連串的檢驗後,張進金開始進出放射性治療科,在鈷六十的治療下,前三個月病情大有起色,可是,好現象並沒有持續太久,1978年6月,炎熱夏天的一陣風雨過後,最終因鈷六十的副作用,張進金還是癱瘓在床上,痛苦而難眠的夜裡,父子相對無言,張火木在父親病床旁,打起精神準備畢業考,而張進金為了不打擾兒子讀書,強忍痛苦,忍住呻吟聲。
但在一個酷熱的下午,張火木的父親最終還是離世了,當張火木從工地趕回來時,已見不到父親最後的一面。沒有任何儀式,沒有唸經,一張草蓆一條白色被單,是他親自把父親遺體,送至殯儀館冰庫存放,十天後,張火木的母親張翁芹菜在安頓好家中幼小子女,獨自來臺,簡單的火葬儀式,無盡的悲傷,張進金和他敬愛的父親張朱計的一生,終究沒有回到惠安老家。
張火木在送別了父親後,緊接著的是驪歌聲中的大學畢業典禮,至今依然記得那天的場景,他一大早仍然照常去工地上工,只不過是多帶了一樣東西,一套學士衣帽,從工地到國父紀念館,只要橫過馬路就到了,雖只有幾步路的距離,而張火木足足花了四年的「悲歡歲月」來走。
禮堂中,雖擠滿人潮,但張火木形單影隻,回想起這一段他是如此說的:「校園中畢業氣氛莊嚴隆重,帶給我的是兩種生離死別的感受,互道珍重的祝福與刺骨的喪親之痛交錯成一團,讓我已分不清楚是哪一種的離愁?」
大學畢業後,心情更無寄託,一時前途茫茫之感頓起,但全家人也不可一日無炊,所以他不得不重返工人堆裏討生活,另一方面準備公職考試,1978年9月底,參加一項教育部的公職甄試;皇天不負苦心人,或許是父親在天上保佑,張火木被錄取了,在三個月調查局「展抱山莊」受訓後,後來分發至學校服務。春風化雨的情景,加上校園人情濃郁,很快過了一年餘,父親去世的悲傷與激情已逐漸趨平靜。
1980年8月,張火木深感自身學養的不足,便投考文大史學研究所,於當年9月進入文化大學史學研究所就讀。正當一切順遂時,人生又再一次給他狠狠的考驗及打擊。
這一日張火木的母親張翁芹菜突感身體不適,原以為是到台灣水土不服,所以暫返金門休養,不料病情加重,經家人勸導來台,經榮總檢查,竟然食道癌,經過重重檢驗奔波,終得於1981年3月間進行手術治療,住院期間,全家動員照料,張翁芹菜終能轉危為安。
正當張家上下以為母親得以重生之際,癌細胞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擴散,使得群醫束手無策,回天乏術。1981年12月26日晚上,母親悄悄地走了,跟隨丈夫一起合葬在陽明山公墓。
母親的靈堂前,張火木和家人燒著紙錢,回憶起兒時、回憶起在全家和樂的點滴、以及跟著父親一起搭建牛舍的場景,回憶起母親半夜為他補丁的背影,眼淚禁不住,有如斷了線的珍珠,滴入火盆內,瞬間化成煙,回想雙親健在的金門童年歲月,再也回不去了!
1982年6月12日是張火木文大碩士班畢業典禮,他再次重讀守母喪之際所著〈吾家三十年〉,心中百感交集。此時他回憶近30年來,雖感人生行路,實是一連串苦澀的回憶,由於家境困厄,先後遭遇到不少坎坷荊棘與辛酸悲傷,但得到的卻是更多,除了學校良師的教誨、益友的砥礪、長官的愛護、同窗的關懷以及同事的濟助,另得自國家社會有形無形的栽培,又不知有多少?在往後的歲月中,張火木激勵志氣、奮發向上。
自1984年8月起,張火木開啟了他服務社會的志業之路,分別於1996年度、2002年度、2006年度,於十二年間,先後三度榮獲教育部全國推行社會教育有功人員個人獎的最高榮譽以及青輔會服務獎章。
期間於2001年8月25日,張火木返鄉籌辦金門縣文史工作協會,獲准成立,同時當選該會首屆理事長,2004年6月17日,張火木連任當選第二屆理事長,而該會結合中華民國青芯志工服務協會,展開一系列推動全國志工服務的組織與活動,成效斐然。
2014年金門首創全國22縣市村史出版與寫作的風氣,前後歷經二任縣長,第六任陳福海與第七任楊鎮浯,前後八個年度的接棒耕耘及努力,自2014年至2022年10月止,合計各鄉鎮已順利完成43本村史的出版,約計有49位作者共襄盛舉。
若以地域為限,涵蓋大、小金門與烏坵,也就是說只要有人住的島嶼除大二膽外,金門村史已廣為人知,而且連續獲獎,其書寫的敘事內容,已經遍佈在大、小金門數十個自然村。
金門村史質量有如此卓著的成績,其背後除了金門縣政府編列預算支持外,更重要的是金門村史出版計畫,得到地方文史工作者,大力投入與主持,張火木認為村史屬於史料學的運用,與文學創作有些明顯的區隔,村史的架構一定透過史料為基礎,來舖陳全書章節與架構,再用感性的文學筆法,適度作出歷史解釋與描述,村史是一個聚落的歷史紀錄,是村民集體記憶的智庫,而村史的書寫過程,有益於聚落村民情感的凝聚,也是未來金門子弟找尋家鄉源流的重要史料。
因為金門是座母島,孕育了許多新世代,往全世界各角落擴散,有了村史,就有了紀錄,有了紀錄,在外成家立業的各世代金門人、旅外金僑若要返鄉認識家園,也才有詳實的專書可以參考運用;而對於新金門人而言,有了村史更可以快速的認識自身所在聚落的特色,更快去感受鄉土文化裡的氣息與養分,更快地融入當地居民的生活,幫助大家一起開創金門文化的活力與朝氣。
張火木於年前,自實踐大學教職退休後,即希望能將全部心力奉獻於村史的書寫與推動,及時幫助各村落,找出「眾望所歸」的主筆人與核心參與的成員,成為他現階段努力的人生目標,這也是他想藉此回饋家鄉的緣由,當然也希望能做一個俯仰無愧的金門人。
*本文部分引用張火木先生提供的「火閃木燃」的生命記憶
*本文村史數量統計的部分引用王宏男老師刊載在獨家報導-談古論今說村史:金門村史